哲学究竟是什么
2019-04-14 16:3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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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国华

哲学这个词,人们在使用的时候,通常包含了这样两个意思,或者说它指向了两个概念:一个是它的本来意义——爱智慧;一个是它的发展意义,指的是对以往爱智慧的主要人物(哲学家)及其活动的总结与研究,也就是哲学史。关于二者的区别,许多大哲学家早就指出过,例如康德就说过: “对有些学者来说,哲学史(古代的和近代的)本身就是他们的哲学”,这句话显然是指责那些把哲学史当成是哲学的人。爱智慧不是学科,哲学史才是一门学科。维特根斯坦也说过:“哲学不是理论,而是活动”。因此如果就哲学这个词而言,应该是指前者,因为它是古希腊单词本来的意义。历来无法清晰的,准确的给哲学下个定义,主要的原因是没有把二者区分开来。在这篇文章中,我们试图给哲学下个定义,当然是针对前者而排除后者的。因为一个定义只能规定一个概念,而不可能同时兼顾二个概念。

哲学不是学科,那么是什么呢?我们先看看大哲学家们是怎样说的。

罗素说:“哲学,就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来说,乃是某种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东西。它和神学一样,包含着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象科学一样是诉之于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之于权威的,不管是传统的权威还是启示的权威。”罗素的这段话,我们用更加精练或者更加明确的语句来表述,实质上就是:哲学用理性的方法思考确切的知识(已有的知识)所不能肯定的事物。这句话实质上说的是哲学是做什么的,又是怎样做的。但哲学到底是什么,或者说它有没有属概念,从这段话中我们看不出来。不过罗素的另一段话就隐含了哲学的属概念:“正如希腊人所指出的,哲学就是一种出于自身原因而进行的观光冒险。因此,原则上不存在什么教条、礼仪或神圣的问题,尽管个别哲学家当然有可能变得越来越固执和死搬教条。”这段话可以这样理解:哲学的属概念不是学科,不是成体系的知识,因为它没有任何教条,当然也不存在任何权威性。“观光冒险”这个词表明思考的主体(主要指哲学家)所面对的是自己所不熟悉的、陌生的境地,因此它实质上就是一种探索活动。这样我们就可以把罗素的话作这样的理解:哲学的属概念就是“探索”,或者说是“探索活动”。这就回到了古希腊单词本来的意义——爱智慧了。那些勤于思考的人之所以爱智慧,追求智慧,就是为了探索。

那么“自身原因”又是什么呢,我们又可以从海德格尔的话里找到解答:“Φιλοσοφία这个词告诉我们,哲学是某种最初决定着希腊人的生存的东西。不止于此——Φιλοσοφία也决定着我们西方-欧洲历史的最内在的基本特征。”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把这个“自身原因”理解为最初决定着希腊人的生存的东西,或者说是生存之根本。因此“探索”就是为了解决人类生存之根本问题。

“爱智慧”这个词从表面上看就是一种智力活动,或者说是一种智力游戏,它通过命题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说“世界万物是由水构成的”、“人是万物的尺度”、“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乌龟”、“白马非马”等等,提出来之后,然后寻找足够的理由证明它。我之所以说它是智力游戏,是因为这些命题一点实际的用处都没有。至少从这些命题表面上看,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没什么关系。人们在搬起一块砖时,不会想到它在本质上是不是水;人们在骑马时,当然也不会考虑到这到底是白马还是马。正因为没什么实际用途,所以哲学家常常是被人嘲笑的。泰勒斯不是就被女仆嘲笑为只知道抬头看天,不知低头看路的人吗?

当然哲学的无用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却关系到人类生存之根本,因为人们追求智慧的终极目的,或者说潜在目的就是解决人类生存的根本问题。因此劳伦斯•卡弘在《哲学的终结》一书中用明确的语言表明:“哲学是终极性探索。”这里虽然没有表明哲学的目的性,即为什么探索,但明确了一点:哲学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一种探索行为。当然,这里说的“探索”并不是物质实践性的探索,而是思想的探索,二者虽然同属一个属概念,但不能因此而混淆。所以黑格尔强调:“哲学可以定义为对于事物的思维着的考察。”

在几年前的一篇论文中,我给哲学下了如下的定义:哲学就是关于人类生存之根本(即安全)的终极性思想探索。这个定义(如果可以视为定义的话)中,属概念是“探索”,它是一种活动,如维特根斯坦所说,不是固化的知识,更不是成体系的知识,这也符合始终“在路上”这一特征。“探索”产生成体系的知识,同时也产生世界观,正因为如此,它才可能成为一切科学之母,因为所有的科学都是由这个终极探索产生的。关于哲学与一般科学的关系,杜兰特说得非常形象:“它是追求真理的开路先锋。……她把胜利的果实留给她的女儿们那许多门科学了,而她自己则怀着神圣的永不满足的情愫又继续向前,去思考那些未可必的未曾探索的事物”。“终极性”一词,并非客观的描述,而是一个主观性更强一些的词,是思考者自己力求达到的极限。

人类生存的根本问题,根本的安全问题就是生存状态、活着的状态能否持续的问题,生存有没有保障的问题,这是全人类共同的问题,中国人追求长寿,西方人追求永恒,都是希望“我”这个意识能够延续下去。我们通常说的“安全”是狭义的、显性的、浅层次的,如人身安全等,即是在生活中能感知与预见到的安全问题,比如说交通事故,暴力的侵害等等。“安全”的另一层意思则是广义的、隐性的、深层次的,它是最为基本的安全。不仅是个人的最根本的安全,而且还关系到整个人类生存。

对于哲学这个名词来由的解释,不少学者们常常满足于古希腊人的“爱智慧”一词,而没有深究“爱智慧”怎么就成了后来的哲学,即没有深究“爱智慧”与我们理解的“哲学”有何关系。人们爱智慧是为了通向玄之又玄的境界还是为了解决人的某些实际的问题呢?难道真的就像毕达哥拉斯认为的那样,哲学家就像是奥运赛场上的观众,是没有利益诉求的,纯粹是为了消遣吗?这样理解恐怕是没有说服力的。如果说哲学,尤其西方哲学真的与人的生活无关,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人们为什么要这样的哲学,这样的哲学为什么会诞生,特别是考虑到二千五百年前非常不发达的物质文明的条件下,人们却需要这种玄之又玄的理论,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唯有将哲学与人的生存的根本问题——安全联系起来,才有可能解释它存在的合理性。

德国诗人诺瓦利斯非常形象地说:“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尽管这不是严格的形式逻辑的定义,但我以为,这是对哲学的绝妙的阐释。诗歌发展到极致,本身就是哲学了。罗素也说:“追求一种永恒的东西乃是引人研究哲学的最根深蒂固的本能之一。它无疑地是出自热爱家乡与躲避危险的愿望”。在人们的意识深处,家园实质上就是安全庇护所,故乡与家是人们童年的摇篮,它不仅充满了关爱,而且这里的一切都是人们熟悉的,是自己能够掌控的。而乡愁则是人们缺乏故乡庇护的焦虑。安全的需要根植于人们的心灵深处,怀乡与寻根之所以会成为文学艺术上永恒的主题,原因也就在于此。如果家与故乡不能给人以庇护,甚至伤害他,那将是他一辈子的阴影,因为儿童与少年时期是人的世界观形成的时期。弗洛伊德的理论特别重视儿童时期的生活经验,不是没道理的。在《一个幻觉的未来》中,弗洛伊德说“人类具有最丰富多彩的倾向,它们的最终发展取决于人们幼年时的经历”。这虽然是从个人的角度而言的,但与整个人类的安全性质是一样的。

在此,我们要特别强调,大学里教授的哲学,绝不是哲学本身,而是哲学史,即哲学家们是怎样思考提出问题的,又是如何试图解决这些问题的,他们的思考方法是什么,等等。教授的目的,是让学生借鉴参考,以便自己去探索,所教授的这些哲学结论决不是必须遵守的教条。哲学本身是不能教的,也是无法教的,因为它只是哲学家或者哲学问题思考者自己的思维过程。

由于哲学是一种探索活动,所以它永远也没有终点,永远也不可能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出现,任何探索得出的结果都是阶段性。套用一句广告词,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哲学的真实情况就是如此。记住,哲学永远在路上。除非是整个人类完结了,否则它是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如果把某一种哲学理论置于无比神圣的地位,实质上就已经是消灭哲学了,这些理论也就退变成了宗教教义了,那纯属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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